工业4.0十宗罪 是什么干扰了中国制造的进程
摘要
来自德国制造的光环和对中国制造的担忧,已将工业4.0化为业内人士的的一种心理框架:对全新技术升级的迷恋与渴望。
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局,或许也是一种罪,即使罪抑或并不是工业4.0本身。然而它既然如此广泛地成为我们的心理因素,各种警惕的板子,就不得不打在它的头上。
1、颠倒甲方与乙方关系
德国供应商一时间应该被好奇而好问的中国制造业,整地摸不着自己的头脑。
中国买家恨不得前去争抢德国供应商的口袋,翻看各种工业4.0的解决方案。一边翻找,一边心甘情愿地供奉他们是我们的老师。
而德国人只要一开口说点工业4.0那点事,我们的舆论立刻会众口一声地说,“原汁原味的工业4.0”。德国人也没有完全搞明白的事情,到我们国家来布道,我们本来大可以交流的心态学习。德国工程院院士孔翰宁,被称之为工业4.0教父。且不说工业4.0的理论有多重来源,更重要的是,他做为SAP的高官曾经在SAP任职二十年。他的背后,一直都有SAP的身影。就这样,一个披着带有鲜明供应商印记的大袍子布道者,为什么要称之为“教父”?
在炙手可热的大背景下,工业4.0将甲方与乙方的关系,颠覆成了师徒关系。供应商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精神导师。
去年10月份德国巴符州政府的一百多人企业代表团到中国北京等地巡回推广。巴符州是德国制造业的1/3,制造能力很强。但在陈述工业4.0理念时,一时也是蹩脚无边。一个传感器公司在20页左右的PPT中,头几页都是对工业4.0的解读——不乏无知的认识。这是德国专业技术人员的失态。直到后面纯技术环节,这位演讲者总算回归了他的技术理性。
德国的制造很好,但不代表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来告诉我们怎么做工业4.0。这是一个对他们同样生疏的工业升级。
更可气的是,还有一些意大利供应商也跟着浑水摸鱼,带着几个早已存在的全自动包装机、注塑机等,也跑到中国来兜售工业4.0的解决方案。
德国工业、德国制造精神都是我们的导师。但我们因工业4.0而将供应商供奉为救星,花冤钱的一定是我们自己。
2、工业4.0以一种无所不包的大篮子主义,干扰了专业分工
工业4.0成为一面万能的红十字会旗帜,所有的人都可以膜拜它的济世意义。然而这一次,它呼唤了无数心志不同的业者,聚集在大旗之下,各说各话。过去几十年中国工业从来没有受到这么重视。结果投资人来了,媒体人来了,专家来了,外国供应商来了,还有可怕的工业4.0成功的案例也来了。
这严重地干扰了扰乱了专业的严谨和分工秩序,混淆了各自需要深耕的疆土。大家都在极力地让自己的专业能力显得宽大,以便能罩得住用户的期望。实际上我们能理解的事情,一定只是一小块。现在需要推崇专业分工,中国工业技术的发展现状,大多数企业现在没有解决专业精细的分工要求。
我们各自守住自己的专业线,做点小事情,做好小事情,中国的制造业就可以变得更好。
现在中国工业一家亲,全部都是工业4.0之友。它成为一种可以自由进入陌生国家的护照,似乎拥有它,就使得我们拥有了跳出边界的能力。
3、工业4.0的热浪汹涌,工匠精神更加遥不可及
一直有人在呼喊“工匠精神”,好像中国的工业搞不好,就是因为我们的工程师缺乏工匠精神。
这是一个浅薄而自私的口号。它把责任推给了别人,推给了一线工程师,而忽略了这是整个社会相互作用的结果。
工匠精神是工业之花,它必须生活在温良肥沃的土壤里。匠艺活动是一种缓慢的积累,因而本身也是特别的脆弱。因为匠艺活动就是以缓慢的学习和长久的习惯为基础。
而在最近几十年,现在到处都是能挣快钱的时代,这绝不是产生工匠精神的土壤。工厂老板等不及工程师匠艺精神的开花结果,社会也等不的工厂匠艺精神的精雕细做。这意味着,工匠精神所需要的痴迷,不再能得到回报。这就摧毁了工匠精神所必须经过的煎熬。
而工业4.0似乎展示了可以点石成金的魔法。似乎只要朝拜全球数字化工厂,只要用全新的自动化设备,一切都迎刃而解。遭此下去,工匠精神,将再次不受待见。舶来的机器与设备,将继续摧残着中国不成气候的工匠精神——如果说还有的话。
4、人人热衷于搞示范工程,轻工厂基层
在各地政府的鼓励下,智能制造的示范工程迫不及待地出炉。而企业则急于从政府手里扣到钱,进行大戏开演。
说实在的,对于没有数字化思维的企业,把钱给他们,只能让他们更舒服地死在新的道路上。如果把示范都变成了自动化、机器人升级设备而无法深刻理解这次数字技术革命的根本,就是断掉了自己走向未来的最后一次机会,就是堵死了升级之路。
工业4.0大讲智能工厂的分层构造,却很少好谈论工厂本身的卓越要素。精益制造、成组技术、DFSS(面向设计的的六西格玛)等大量基本管理思维被忽视
工业4.0热衷于谈智能产品, 很少谈论BOM(即产品结构及物料清单)。有着一线工厂实践经验的人都知道,企业得BOM者得天下。如何有效管理好BOM,有效管理好流程,是评价一个企业真正的标准。国际标准、行业标准、作业指导书,都需要模型化、流程化和标准化,这才是走向未来升级的跟跟。而知识模型化,才会有数据的流动,大数据分析才会有了真正的价值。
然而,工业4.0不谈这些。这些笨重的功夫,因此不会出现在示范工程的要求之中。
5、重立刻实施,轻基础转化
工业4.0神奇的魔力在于,国人过于热诚地相信,工业升级的答案,似乎就是在此刻。似乎供应商拍拍随身带的皮箱子,立马就可以翻出道具,现场施展魔法。
不能不说,我们的工业从业者有些过于轻信了。迫不及待的媒体,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批判和严谨。
即使受到现场立刻实施的诱惑,严谨的德国人还算是持重地提醒德国中小企业者:工业4.0至少要10~15年。
至少10~15年。
这是一个成熟企业家成长所需要的时间,也是产学研转化所需要的时间。美国对此作了深思熟虑的判断,为了更好地填补科研与科技生产力之间的鸿沟,美国制造业真正的国家振兴的策略是,实现对科研能力的转化。
美国提出了NNMI国家网络制造业创新(national network manufacturing innovation),从2014年开始,陆陆续续地在全国设立了十五个这样的制造业创新中心,核心焦点就是解决科研能力的转化。
美国NNMI设立的制造业创新中心,包括数字化制造,3D打印,混合动力,光电子集成,革命性纤维等,基本都是以大学为主体,拉动企业、科研院所集体参与,成为极具效率的产学研平台。
美国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至上的国家。NMI可以说是不多不少地切中了制造业升级的要害,既没有德国工业4.0当下浮夸的喧哗(这对德国真是个讽刺),也绝非毫无雄壮之志。基础科研能力的转化,是这次升级真正的最大引擎,是CPS世界中最为真实的物理进展。中国制造,真的不能忽略美国这个深挖壕沟的国家战略。
当时,德国也不光是只有4.0概念。德国也在强调基础的转化:Autonomik、It’s OWL就是德国正在悄然推进的国家级战略项目。
可惜,这些项目都被工业4.0自身的光环,遮掩住了。
还好,中国还有工业强基这样极具战略眼光的布局,可惜这些对基础工艺、基础材料的关注,似乎都上不了台面,被远远地耍在后面。工厂的管理者,像那些痴迷于棉花糖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远方来的客人那神奇的转炉,眼睛里充满着渴望。棉花糖立刻就有,是工业4.0中最具迷惑力的假象。
6、质量作为国情的最大切口不在工业4.0清单中
当我们把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工业4.0神奇的智能产品和智能工厂的时候,我们会忘记生产过程中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环节:质量控制。
日本质量大师戴明的质量控制理论,可不是简单的质量标准问题,它的故事要复杂得多。这使得日本制造,彻底走完了质量的全部旅程。日本经济在二战后的成功,以及同期德国的“经济奇迹”,这两个经济体已经用高质量的产品抢占到了利基市场。其中有些产品质优价廉,如日本的汽车和电子工业;有的则质优价昂,比如德国的机械。随着这些利基市场的扩张,英美企业的质量标准相形见拙。
工业4.0不可以干扰我们对质量的关注。谈论质量必须成为一种表明身份的工具:和其他人相比,我或者我们工作更主动、更卖力和更积极。
相比戴明的全面质量控制理论,不客气地说,工业4.0反倒是一种香水有毒的邀请:大学生别有用意地舞会,邀请着那些容易上当的高中生。
我们在看到德美全面进行制造业升级的时候,必须弄清楚自己的路并未有走完。中国制造2025有着自己迥然不同的心事。
7、大笔专项资金被工业4.0引到另外一条设备升级的路上
政府为中国的智能制造,配备了1+X专项配套资金。每一个体量够大的种子选手,都跃跃欲试地急于从政府手中拿走这些大笔的资金。而这些资金如此进入企业的方式,则需要大加考量。工业4.0最容易掉进去的坑,就是“设备升级陷阱”。
我们对技术做了太多的错误的解读和求助。这里面既有别用深意的误导,也有来自对政府专项资金的渴望。机器换人,就是这是追求全自动化工厂的一个逻辑上的必然延续,对中国却不免是个大坑。且不说,这些工业机器人最为丰厚的利润,都拱手让给日本、德国、瑞典等机器人强国。重要的是,产能过剩,是机器换人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另外一个问题,则是具有灾难性的社会影响。这些被机器人替代掉的工人去了哪里?我们是在用解决一个问题的方式,来制造另外一个麻烦吗?
我们需要回到这次工业升级的起点来看,中国制造2025的目标,与工业4.0的问题不一样,不能用工业4.0的设备升级思路,来引导政府资金的支配。
8、人才的培养被漠视
德国工业从来没有忽视人才的培养。在德国工业4.0白皮书中,郑重其事地推荐了人才教育作为根基。德国颇为精巧地设计了学院立方体Academic Cube的概念,就是为了强调人才教育的高校、企业、政府的联动,成为这次推动工业4.0发展的根本力量。
在工业互联网中,新型人才的培养被同样寄予厚望。除了传统的机械、电气工程技能,需要全新的跨学科的技术、分析和领导人才。GE特别强了下一代工程学、数据科学家、用户界面专家等适应工业互联网的工作岗位,需要制定专属的教育计划,来培养“数据人才”。所有的知识基础,就需要从上游的教育系统抓起。
我们的从业者、媒体或是解读者,会漫不经心地抹掉这段记录。实际上,在德国工业4.0整个战略中,教育部一直深驻其中。
德国人说了做了,我们却似乎没有看到。将此归结到“工业4.0十宗罪”似乎有失公允。然而,当工业4.0由于其过于耀眼的技术光芒,而使得人才培养的话题被边缘化。我们也难免不得不做次怨妇,一并嗔怪。
9、全民患上过度解读症
在这样一个充满渴望的年代,任何人如果不能评论工业4.0,似乎就是一个落伍于时代的受害者。于是每人都不得不担心自己是否缺少维生素。大家都口中念念有词CPS,挥舞着工业4.0的钙片盒,好像大口嚼着善存片,就解决了自己的钙量不足的问题。
全民都患有解读焦虑症,神奇地解决方案满天飞;然后就是实施过程中的你追我赶的抢跑症。
这很容易将强国之路,以工业4.0的名义,变成概念堆砌之路、采购之路,把大把的资金用于扶持国外制造业的繁荣。解读过度,为此开出来的药房,难免就像是杜冷丁,短期止痛太管用了,但毕竟容易中毒上瘾。
美国工业互联网提供了一个全民参与的好路子。那就是鼓励企业间发展TestBed测试床,逐步推进工厂内部互联网的创新。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局部创新从而推进全局发展的很好的实践方法。 我们不需要扯着嗓子拔高,我们需要蹲下来扎深——深扎下去那种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解读也罢。
10、工业技术体系的节奏再次被打乱
如果没有工业4.0突然横刀插入,我们或许会选择遵从日本制造、德国制造的早期发展之路,从质量入手,一边打磨我们的产品,一边磨练我们的的工业从业者,过渡到一个强大的制造业。
然而工业4.0所代表的全球资源配置,打乱了这个节奏。数字化技术解构一切,全球工业的各个末梢和枝节,都需要思度如何进入有系统、有分工的生态体系。
中国拥有全世界最完整的工业分类。然而我们并没有将这些技术分类,转化成一个可以连通、可以数字化连接的生态体系。它们过于脆弱,以至于绝大部分都处在价值链的最远端。
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工业4.0对于离散制造业的解读颇具章法,然而对于流程制造业则乏力得多,这是它先天性的一个缺陷。另外,它对于设备健康维护和资产管理这些话题,都具有诸多不足。这些缺陷,都需要我们予以冷静地处理。
我们尚未来得及梳理和连接中国的工业技术体系,而工业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生态格局。此刻,我们需要安静下来,思考我们自己的工业之路。如果质量是必经之路,如果精益思想是必修之课,那意味着德日早期路线,就是当下必须攀登的大山,不可逾越,此处绝无弯道超车的妄念。而数字技术又是如何跟相容前行,则需要我们做一深度的考量。
后记
工业4.0对我们最大的干扰之一,就是技术与设备升级再次压制了管理思维。这干扰了我们正常的思考。我们略显紧张地判断局势,有时难免会以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技术革命,而忽视了其下面的数字思维。我们需要从系统工程的角度出发,认清数字制造的本质核心,而不是被工业4.0的工厂、技术和设备所迷惑。
笔者不是反对工业4.0。恰好相反,也十分推崇工业4.0的本质,并且潜心研究其中诸多要素。只是提醒业内需要冷静吹掉喧嚣,不能忘记根基。否则,工业4.0就可能成为一个有罪的概念。设想一下,中国制造在2025的时候,满地景象是什么?一大堆遍地开花的全自动化工厂,一大堆深具生产潜能却怠速等待订单的机器人生产线。然后,这些设备本身,也在无聊地等在着自身的升级。是的,它们之间会通讯,会对话,不过它们之间群聊的或许是,即将被肢解、被报废、被换代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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